错位(八)

【所以……你这一大晚上把我叫到荒郊野外就是为了让我捅你一刀?】夜尊眨了眨眼睛,眼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会儿看看沈巍递到自己手里的刀,一会儿又看看在对面一脸淡定的人,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一些魔幻。

 

 

 

 

 

 

【是的,只要杀了我,你哥哥——就会回来。】月华中蕴含的冷光似乎全部凝集在沈巍的无框眼镜上,闪着奇异的魅芒,一下一下,让眼角勾起的弧度显得更加蛊惑人心。而影子长长的拖在身后丛生的枯草上,风扯着荒草微微晃动,影子也斑斑驳驳像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焰蔓延向远方。黑色的天幕下,言辞间的不容置疑,眉宇间的威压,像极了暗夜中主宰一切的神。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找个正当理由砍我,我先动手你再砍我就是正当防卫,你以为我蠢吗?】沈巍爱砍人的前科给夜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夜尊也绝不相信沈巍会站在那里任人宰割,况且,现在对面那个人的样子,哪里像是准备赴死,说准备杀人可能更让人信服些。

 

 

 

 

 

 

沈巍倒是没想到夜尊的脑回路如此清奇,敛眸思索片刻,【想必你也知道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但我猜你并不知道你来到这里的缘由。你几次三番将我错认为你的哥哥,就该想到这个世界除了你的哥哥,应该也还有一个你。在这个世界,我是斩魂使,你是鬼王,你对我恨之入骨,你恨我们同源双生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亲人,恨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更恨我连公平一战的机会都不给你,所以,你一直想杀了我。】

 

 

 

 

 

 

轻巧的概括,平淡的语气,没有嗟叹,没有惋惜,没有愤怒,自视为局外人,自然可以用事不关己的态度讲述任何人的生离死别、爱恨煎熬。但是,夜尊却被这简短的几句话震在了原地,心里闪过丝丝不明的情绪,一时竟不知该敬佩眼前人的理智冷静作壁上观,还是该对另一个自己的遭遇由衷怜悯。过了半晌,才缓过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他一直想杀我,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所以日积月累,形成执念,执念太强扭曲时空导致你来到这个世界,只要你替他杀了我,他就能回来,而你,就能回到你的世界,重新见到你的哥哥。】虽然林静不肯告知时空碎裂的真正原因,特调处众人也铁了心要隐瞒,但沈巍依旧凭借着对只言片语的解读和种种反常现象的分析得出了一个自认极具说服力的真相,严丝合缝,没有漏洞,没有瑕疵。

 

 

 

 

 

 

眼下,沈巍希望这个近乎完美的说法能够动摇夜尊,【你突然失踪,你的哥哥会不会日日寝食难安呢?会不会心烦意乱惶惶不可终日呢?会不会被另外一个突然冒出的“你”危及性命呢?而你现在,只要杀了我,你就能回去,回到你日思夜想的哥哥身边,而我也会感激你,感谢你拯救了两个世界的秩序与安全。】

 

 

 

 

 

 

夜风撩得沈巍的头发有些乱,看似柔软的发丝却并没有让人看起来温和一些,黑色暗纹的西装在死寂的月光下衬得人越发冷硬,不近人情,不染世俗。循循善诱的声音,状似温柔的语调,似有似无的关心,只因“哥哥”二字,是值得反复利用的关键,是达成目的的至要。

 

 

 

 

 

夜尊时常讯问犯罪嫌疑人,自认也算半个谈判专家,在沈巍娓娓道来的语气中,慢慢认识到,对面这个人,极善揣度人心。明明知道是逻辑正确和情感引诱的套路,明明知道是利用关心则乱干扰心智,明明知道他的眼睛闪过的所有情绪都是刻意为之,却仍旧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话语想起了那个身影,刺得心脏阵阵发疼。

 

 

 

 

 

 

【为什么是我?】

【某种意义上,你就是他。】

【如果你还手呢?】

【我要杀你,不会如此南辕北辙。】

【如果杀了你一切都没有改变呢?】

【那你也不会有更多的损失。】

 

 

 

 

 

 

思量再三,夜尊终于犹豫着问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杀你,你真的会死吗?】大战之后,夜尊就再也没杀过人,从前身上残虐暴戾的因子更是在岁月静好的平淡生活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重新提刀杀人,还是杀和哥哥同样面孔的人,又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沈巍无法推知这话的真实意图,抬眼望向他,夜尊眼神纯净、明亮、没有一丝纤尘沾染,神情中也只余下真实的不忍。是演戏,总会有破绽,是伪装,总会有马脚。沈巍的视线在夜尊的脸上逡巡着,想找出一丝方才忽略的蛛丝马迹,惯行夜路的人在黎明到来之时依旧会秉烛前行,迟迟不敢相信晨曦的光线,秉烛只求心安。

 

 

 

 

 

罢了,他又哪里像一个心思深重的人,自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写在脸上,那些自然流露的痛心与悲伤,那些掩藏不住的小得意、小欣喜,与鬼面迥然不同。在他身上,有一种生命蓬勃的朝气与活力,而他的眼神中,此刻充满了真诚,与自己调动情绪以为手段的真诚不同,他的情绪有重量,感觉随时都会顺着眼眶奔涌出来。似乎,欺骗这样一双眼睛,会是罪过。

 

 

 

 

 

【不会。大煞无魂之人,不死不灭。你只要刺穿我的心脏,便算是达成他的执念,等他回来后,我可以自愈。】沈巍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完,轻描淡写的声音很快飘散在夜空中,轻烟无痕,随风而逝。

 

 

 

 

 

夜尊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是放下心来,伸展了一下手臂,【那你准备一下,我来了。】说着就举着刀冲了过去,带着脚下的枯草簌簌作响,眼看刀尖已经抵到胸口了,又停了下来,顿了一下,【你把脸遮一下,我看着我哥的脸下不去手。】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却听到这么一句话,沈巍有点哭笑不得,却也十分从善如流地转瞬换上了斩魂使的装束,黑色的面具,黑色的帽兜,让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这样行吗?】

 

 

 

 

 

夜尊盯着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出十米开外,一本正经地通知沈巍,【我又要来了。】刀光在月色下迅速地移动,然而又停在了沈巍胸口一寸的地方,沈巍疑惑地看向夜尊,看见那双眼睛闪过一丝心虚,接着鸦羽上下扫动,迟疑着开口,【心脏的位置我估计不准,要不,你在心口比个心,方便我瞄准?】

 

 

 

 

 

沈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夜尊二话不说扔了刀抓起自己的手往心口比。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斩魂使大人一下子不知道作何反应,愣在原地,这种情形,超出了程序既有的运算范畴并造成了死机。

 

 

 

 

 

沈巍只感觉自己的双手机械地被夜尊以某种形式按在胸口,紧接着,那人又从远处冲了过来,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又停下了,眨着天真无辜的眼睛,【可是这样会戳到你的手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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